袁晓可依

我的爸爸是一名教研员。在任教研员之前，他做了10多年的语文老师。我看过他的学生在网上对他当年教学风采的描述，说他能在课堂上写诗，说他讲《雨中登泰山》能讲到徐志摩、陆小曼、林徽因，说他能把一帮男生诱引得高考一毕就去苏州游园听昆曲坐夜航船……还说他理着板刷头，爱穿牛仔裤，往教室里一坐，活像一个大男孩。

后来他因为工作需要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讲坛，我就成了他唯一的“学生”。他常常给我上“家庭课”，一上就是一两个小时，甚至大半天。不过他极少给我讲语文讲课本，常常是清茗一杯，话题一个，随便扯来，任意东西。比如汶川地震发生后，他就连续和我谈论过这样的话题：“我们都是幸存者”、“生命只有一次”、“责任也是一种本能”、“感恩是一种循环”……北京奥运会，当开幕式上，中国代表团持旗手姚明和抗震救灾小英雄林浩大手牵小手走进“鸟巢”主会场；当赛艇现场，几经波折、终获参赛资格的伊拉克运动员由于没有比赛服，穿着自己的旧T恤衫持桨奋力；当领奖台上，德国选手马蒂亚斯·施泰纳手持金牌、鲜花和因车祸去世的妻子的照片，哽咽说出“我的金牌首先要献给我的妻子”……的时候，爸爸的话题就油然而生。我从这一堂堂的“家庭课”中学会了“让脸蛋保持微笑的温度”，学会了“选择与放弃”，懂得了“人生而平等”，懂得了“我很重要”，甚至悟出了一点点“向死而生”、“孤独宁静”的真谛……

除了给我上“家庭课”，每一年我过生日，都会得到他一份特别的礼物，那就是他给我写的长长的“生日书”。从《几点心愿，不尽祝福》到《生命只有一次，青春永不回头》，从《写好一个人并不难》到《考试是一次总结，但不是终结》，从《拥有本质、恒久的幸福》到《走向生命完满的旅程》……字里行间，我读到了幸福、健康、爱情、死亡、艺术、尊严、友谊、宗教、责任、诚信、权利、义务、公正、优雅等人生话题，学到了课本上、学校里难以学到的哲学、心理学、成功学知识，更重要的是，读到了他深切的表达、亲情的寄托。如今，我虽然远在异国他乡，但还是把这些纸短情长带在身边。在无数个青灯黄卷的夜晚，我展开它们，从那里一次又一次地领受爸爸那无偿且无价的馈赠。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来说，物质上的照顾、学习上的督促、生活上的关心，固然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是，灵魂处的陪伴、精神上的引领也许更加需要。这种陪伴、这种引领能使我超越生命的长度、拓展心灵的宽度、增加灵魂的厚度。常常在和爸爸用文字作灵魂交流、精神分享的时候，我会发现，蓓蕾初成、芙蕖临波、秋英染金、梅映雪香，生命在其中，美得像一场花季；红光暖尘、日影横江、风驰萧萧、雨洗新色，生命在其中，美得像一幅图画。

在我大三春假回国实习的当口，爸爸征询我的意见，说应出版社以及诸多朋友的邀请，想把他写给我的“生日书”，连同我15岁（时读高一）生日时，他请他的好友知己、我的叔叔阿姨们给我写的“祝福信”，以及他从长长短短100多个“家庭课”录音中整理出来的稿子结集出版。我毫无反对的理由，相反，充满期待地希望读到这本册子。因为，经过时间的梳理，这些“家珍”中沉淀下来的东西，正是我一辈子所需要的。我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走近它、走进它，去体会炉火的温暖，去感知父爱的伟大。这让我想起一个关于“爱”的寓言故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孤岛即将陷落。孤岛陷落前，岛上所有的居民都准备了逃离的交通工具，除了“爱”。直到灭顶之灾真的来临时，“爱”才决定求救。她大声疾呼：“救命，救命，谁能救我？”第一个过来的是乘着气球的“富有”，他的气球里装满了金子，根本不可能有地方给“爱”。第二个过来的是“悲哀”，他划着小船心情沉痛，宁愿一个人独自航行。第三个过来的是“快乐”，他太快乐了以至于没有听到“爱”的呼救，驾着飞机一闪而过。就在“爱”彻底绝望的时候，随着一声苍劲的应答，一叶扁舟飘然而至，上坐一个老者。“爱”高兴地跳上船，小岛在他们背后渐渐沉入海底。把“爱”送到安全的陆地后，老者继续他的行程。“爱”这才想起忘了问救命恩人的名字，于是去请教另外一位老者——“知识”。“知识”告诉她：“那是时间，只有时间才能理解爱有多伟大。”

人们常说，在父母与子女的对话中，父亲总是缺席的。这是父亲和母亲性格构成不同造成的。母亲一般情感丰富，在与儿女沟通方面有优势，而父亲的性格一般比较理性，显得缺乏温情。之前读到过这样一则新闻：美国犹他州一名高中生的父亲，每天在学校校车经过自家门前时向坐在车内的儿子挥手告别。难得的是，他每次都把自己打扮成不同的人物形象，坚持了一学年，大约１７０天。他有时候头戴美国全国橄榄球联盟“圣迭戈闪电队”的头盔，身穿球衣；有时候把自己打扮成影片《星球大战》中的人物安纳金·天行者；有时候身穿泳裤，头戴潜水面罩……他还扮过加勒比海盗、墨西哥民间艺人、超人、蝙蝠侠、美人鱼、新娘、幽灵、急诊室医生、忍者、圣诞老人等，反正从不重样。我想我爸爸是绝对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爱意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回过头去想想，我爸爸在父爱的表达上，是有他的一套的：他在我面前经常表现出对我妈妈的爱，有时候是夸奖，有时候是赞扬，有时候是拥抱，有时候是微笑，这给了我家庭的安全感、幸福感和温馨感；他在我面前树立的形象一直以来都是聪明能干正直善良的，无论是他在成为年轻的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桃李满天学生给他送来无尽祝福，还是他四处奔波为生命教育呼吁呐喊，获得中华青少年生命教育彩虹奖章，这都给了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榜样示范；尤其是他用“上课”形式，和我作人生的探讨，用“家书”的形式，和我作情感的交流，这无疑是一种灵魂的向导、精神的陪伴。

原来，父爱是可以这样表达的！

写到这里，想起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带我出门，总是左一个右一个把我护在中间。他们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我感到安全又温暖！后来我长大了些，可以一个人上学了，每天都要穿过一条马路才能到学校。爸爸和妈妈担心我出事，每天都要送我，一直把我送过马路才转身去上班。再后来，爸爸走过来对我说，应当学着自己过马路。说着，他牵我的手走到马路边上，然后低下身子，一遍遍地叮嘱：“有车来就别过马路”、“先看左边再看右边”、“过马路不要跑”、“最好跟着别人一起过”……现在，哪怕是刮风下雨，我一个人都能过马路了，并且当看到老人孩子独自过马路的时候，还能够扶上一把。

如果有一天，爸爸您老了，会不会把您的手交给我呢？

                                         （袁晓可依，毕业于苏州中学，现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部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