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微型小说选刊---摄影展

2015-11-19 22:56评论(0) 浏览(37) 转自:刘春月

在我们的小城里大伙儿都知道,这个小丫头根本就不信别人的话,尤其对他的话更为不信。 

  她瘦得像干柴似的,有一双细长的腿,一头散乱而蓬松的浓密黑发,一对凶悍的无烟煤似的眼睛。她有一辆与她的性格颇为相似的摩托车:狂野飞轮自不用说,而且不带任何减音器——这是想告知众人:她大驾光临的事实本身是不容置疑的。而她的爱慕者是个身材魁梧、块头肥大、举止笨拙的摄影师,因此显然他不在她的朋友或所谓情人之列。她换情人就像换手套一样简单。 

  “你运气不好。”姑娘用一种完全冷漠的口气告诉他。他们有时会在迪斯科舞厅或保龄球场相遇,他总是随身携带着照相机,而她则与一帮朋友扎成一堆。朋友们跟她一样都是身着黑皮装的飞车党,脑袋上扎着头巾,胡子拉碴的,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这些小伙子一个个都扯着大嗓门说话,他们的动作果断有力——一把拉上自己的姑娘,骑着骇人的摩托车,带着叫嚷声消失在夜色之中。安娜——他的安娜也在其中,所有这些不知何时结束的夜间消遣也只是突显出她是难以接近的。

  有时他来到她当班的酒吧,观赏她动作娴熟地招待顾客,他一坐就是整整一个晚上。她干的是侍应生的活儿一中等专科学校毕业后只要依靠父母的帮助,便可找到一份好工作。可她却不屑于这样做。她反复强调,我首先需要的是自我独立。有一回她用玻璃瓶砸破了一个变态醉汉的脑袋,因为那个家伙试图径直在酒吧里拧她屁股。为了了结此事,父母亲给酒吧老板付了—大笔钱,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但却惹来不少风言风语。安娜当班时就跟平时一样,穿的是超短裙,她捧着托盘来回穿梭,动作犹如马戏团的滑稽小丑那样娴熟自如,她勾起了所有男人——也包括我们这伙人——完全合乎自然的欲望。但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没有哪个顾客再敢用手去碰她了,生怕自己的脑袋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摄影师名叫亚历山大,用特写镜头拍摄人物肖像是他真正热爱的工作。他创办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其目的就是为了制作高水准的摄影代表作。顺便提一句,他的收入相当不错,所以很快就正式雇用了三名助手,扩大了定制服务的网络,逐渐成了此类影集的首席制作人。当然,起初他是我们整个片区的主要制作人。不过,当他完成了一系列大订单一即给某些歌舞明星拍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并采购了数码设备之后,大家便开始明白,他已跻身于大师的行列。也许,出于对我们这座城市的极度热爱,我有些夸大其词,不过,我们所见过的那些照片确实棒极了。 

  但就他的个性而言,大家只知道他是个懒懒散散的慢性子,因为即便他交上了桃花运,其结局也似乎早已注定。后来人们才逐渐弄清了其中的缘由:他心里只有安娜,因此其他所有的女孩几乎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只是偶有例外。 

  然而,安娜甚至都不想让他靠近自己。“就这个家伙?!”当有人向她讲起有关爱慕她的那位摄影师的某个新闻时,她这样说道。从她说话的口气中,我们对一切都已心知肚明。

  有一天。出了一档滑稽有趣的事情。安娜带了一名新的男友来到一家酒吧,我们的主人公也在那里出现了一他一反常态,没有带任何相机(而平时却总是挂在胸前的)。亚历山大情绪明显不佳(通常则是一副温厚和善的样子)。那天他制作的作品没有达到某位知名演员想要的效果,而这位演员的所有艺术肖像照都应该与过去时代的那些伟大演员的肖像一起争奇斗艳。由于事情没有任何进展,亚历山大就喝了两杯闷酒——突然他听到那个男友对安娜说了句不雅的粗话。在飞车党圈内,这样的字眼可能是被普遍接受的,但亚历山大却认为,他的耳朵受到了严重伤害,他不允许有人当着安娜的面使用诸如此类的粗言秽语。亚历山大将一身皮装打扮、并缀满银扣环的小伙子一把拎了起来,扛到肩膀上,走出酒吧,来到空气清新的户外。就凭他的块头儿,这也不费什么力气。亚历山大把这个可怜的家伙远远地摔到灌木丛里,想必摔得他再也不想回来了。

  摄影师又折了回来,安娜便对他破口大骂起来。相形之下,她男友的粗话简直就是小儿科。我们坐在酒吧大厅里的这些人都中断交淡,面面相觑:类似的词语搭配绝无仅有,闻所未闻。安娜遣词造句的本领完全可以与她那高超的驾驶特技相媲美,倘若可以对下流话作出如此评价的话。

  亚历山大仔细听她说完这一切,接着当着众人的面,从柜台上抓起一块小蛋糕,二话没说,按住安娜的肩膀,就把蛋糕塞进了她的嘴里——她只有瞪着眼睛赶紧吞下去的份儿。然后,他动作潇洒地把钱往柜台上一拍,便走了出去,依然一声不吭。说真的,在场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一起鼓起掌来。安娜吐出残余的蛋糕,像泼妇似的飞快地追了出去——但亚历山大已扬长而去。 

  他消失了将近一个星期,又过了两天我们才遇见了他——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挽着安娜的手臂!而我们的这名悍妇已是一副淑女的模样,甚至就连她的发型也不是直立式的了,而质地尚好的针织连衣裙让她彻底变了样——她俨然像个淑女。

  他们神采飞扬地走在大街上,一路上毕恭毕敬地左鞠右躬。亚历山大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上面别有铂金领带夹,安娜的手指上则佩戴着一枚镶有一小块钻石的戒指。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他们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后来我们了解到了事情的玄妙之处。当安娜活像一只竖起毛的猫,从酒吧里飞快地冲出去追赶亚历山大的时候,他已经在赶往工作室的路上了,其实那也是他的住处。她没有任何迟疑,飞身跨上摩托,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绝尘而去。她比他早到了一步——至少那门不是她推开的,就是她一脚踹开的。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她怒气冲冲地闯进他的避身之所——也可以说,是他的创作实验室,看到了下面的情景。

  墙上,架子上,地上(差不多就连天花板上)——到处都挂着、放着、贴着她的各种大幅肖像。这一幅:她手捧托盘,微笑着为客人点菜;那一幅:她正在狂飙摩托车,因此周围所有的景物都化为动感的模糊背景,只有她那张全神贯注的脸上被瞬息间的闪光灯所照亮。此外还有:她在和某人接吻,或在吃东西,或下班后在更换衣服……简单说来,她所有的生活在这些照片上都得到了展示——不过,作者,是带着深深的爱意和充分的理解来加以表现的,一个真实的安娜尽显无遗。她就这样在工作室的中央停下脚步,稍微定了定神,便开始仔细观看所有这些预展作品。 

  亚历山大站在对面——工作室的另一头,等着她。她走了一圈,来到他跟前,只说了三个字:

  “请原谅。” 

  他拥抱了她,从此两人就再也没有分开。 

  我后来在一次摄影展上见到,了这些照片。当时有一家电影院在回廊上布置展览,所以在影片开映前人们可以尽情欣赏一下肖像艺术。坦率地说,只要看上几眼,你就会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倒不是因为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拍摄技巧,而是你仿佛觉得自己对相片所塑造的人物十分了解,知道他的所有习惯和弱点,其中也包括个性十足、人称“火药桶”的安娜。看到这一切你甚至都想哭泣。尤其是当你回想起,多亏了这些照片安娜和亚历山大才得以花好月圆。 

  我和同伴们看完展览,便去了安娜以前工作过的那家酒吧,一道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虽说她和亚历山大搬走差不多有一年的光景了——他们迁到离莫斯科更近一点的地方去了,可我们感觉这段往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喝完了第一杯酒,我们大伙儿心里开始明白,即便在这最不甜美的生活中,也还是有盼头的。接着我们喝了第二杯——“敬自己一杯。”在我还能想起来的那天晚上的所有祝酒词中,我觉得,这一句说得最好。

  (原载《译林》2010年第2期河南司志政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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